第八章
新男友現象
瑪莉蓮跟我有男朋友了!
其實有點像奇蹟。在遇到我們的新男友前,我們自認是頑固的單身女子。我們無法想像跟男人在一起,也自豪不需要男人。當然,有時候我們會有點小難過—難不成我們此後一輩子都要一個人上床睡覺嗎?—但是接著,就跟所有善良明智的女人一樣,我們會提醒自己,有張床,就算很幸運了。
而且不只是有張床,還有自己的房間,自己的房子。
我們並不期望男人出現在未來,所以我們也沒刻意在找。我們推掉朋友的撮合,也不去酒吧跟餐廳認識男人。大多時候,我們都在凱蒂家,聊聊自己如果有錢,會怎麼整修房子。
也就是說,我們基本上已把認識男人的機會減低到零。
但是沒關係。因為我已經稍微研究過有哪些男人可能是成為我們的男朋友的候選人,而這些男人恐怕條件都不怎麼好。特別是跟我們年紀相仿的男人。
問題似乎在於,跟小鮮肉不同的是,中年男人往往依舊認為熟齡的女人並不那麼有魅力,尤其是這些男人很容易就找到更年輕的女人,而且還是急於與他們重新展開家庭生活的女人。
突然單身性感男
比如說「突然單身性感男」。跟主動提出離婚、而且通常已有新女友的男人不同的是,突然單身性感身是身不由己地成為單身。可能是他老婆去世了,或者他老婆有外遇或是愛上別人了。也有可能只是厭倦了他,連一天也無法再忍受聽他講同樣的笑話,更別說三十年了。總之,他已經單身,或是即將單身,但是不會單身很久。
所以你看,突然單身性感男其實沒做錯什麼。而且還相反,也許他做對,還做得太多了。凱蒂在一次藝廊開幕遇到哈羅德時,就發現到這一點。
凱蒂已經很多年沒見到哈羅德了,但是一眼就認出他。他一頭時髦的都市髮型,有一些白頭髮,但是臉孔幾乎沒變老,而且他在藝術界仍有個重要的職位。他提到自己也離婚時—或者即將離婚—凱蒂無法相信自己有多幸運。好幾年前他們還在同一個圈子時,凱蒂曾偷偷暗戀過他,但是後來兩人就失去聯絡了。現在,他們又相遇了。
這一回兩人則是拿手機跟彼此展示小孩的照片。凱蒂的女兒三十幾歲,已經結婚,但是哈羅德的女兒還是個小孩,一個甜美可愛的十歲女孩,名叫艾格妮絲。凱蒂突然充滿母性,她突然發覺自己不會介意像個媽媽去照顧一個這麼漂亮、而且顯然充滿個性的小孩。
兩人離開畫廊去別處喝杯酒時,凱蒂猜想自己的運氣是不是終於要變好了。
哈羅德顯然也有興趣。在酒吧裡時,他想強調什麼時,總不斷用手指去碰她的手。晚上道別時,他吻在她的嘴唇上。
當天晚上,凱蒂躺在床上,幻想她跟哈羅德會相愛、結婚,然後如此一來,她就可以跳過中年人生失常狀態的所有問題。為什麼好運不應該降臨她呢? 為什麼她不能安然無恙地度過這場中年約會危機,直接進入一場美好的戀情?
不過傳了三次訊息、打了兩次電話給哈羅德之後,凱蒂後來沒再聽到哈羅德的消息。六個月後,她又在一場藝廊開幕典禮遇到他。但是這一次他有女伴,那女伴也一頭時髦的都市髮型,看起來很年輕,臉上沒有一絲皺紋。凱蒂覺得這女人不可能超過二十五歲。
於是,她看看哈羅德、然後看看那女伴,脫口而出就問:「你們倆怎麼認識的? 你們是親戚嗎?」她假設那女人是哈羅德的姪女。
那年輕女子瞪了她一眼,說:「我是他的未婚妻。」
女伴走開後,哈羅德跟凱蒂說沒關係。說他的未婚妻看起來像個青少女,但實際上已將近四十。然後他眉開眼笑,跟凱蒂說他快要當爸爸了。
這就是突然單身性感男的問題。無論他在年紀上有多合適,無論你條件有多好,在短短的時間內,他通常不只有了新女友,還有一個新家庭。
老到可當爸爸型
突然單身性感男的現實可能會使一些女人想到用「按牌理出牌」的方式來贏得賽局,也就是說跟比自己大十五、二十、甚至二十五歲的男人約會。也就是如果你已經身處中年,那麼得跟七十、七十五、八十歲的男人約會。
你可能不曾想過有多少這般年紀的男人在「約會」。但是如果仔細考慮一下人口分布,以及有多少的嬰兒潮世代現在已邁入老年,你就不難理解為什麼有這麼多六十、七十、甚至八十幾歲的男人表現得還像三十五歲一樣。
在一對六十出頭的夫婦舉辦的派對上,我就遇到一個這樣的男人。派對上有許多五十出頭的單身女性,還有兩、三個「超熟齡玩家」。超熟齡玩家就是有錢有勢的老年單身男子,也就是說他們有足夠的錢,成為他們的價值條件之一,而且往往仍稍微涉足過去一度曾投身的成功事業。在派對上,我一定是跟其中一個這樣的男人聊過天,因為幾天之後,派對主人隆恩打電話給我,說一個名叫阿諾的傢伙想跟我約會。
隆恩很興奮,而且對我欽佩不已。他說阿諾是個大名人,他真的很敬佩他。他以前在常春藤名校踢美式足球,曾是個石油大亨與媒體寵兒,公園大道所有的貴婦總邀請他去她們的派對。他廣受歡迎。
我覺得我記得那傢伙:一個高大粗壯戰斧型的男人,年紀絕對太老—至少對我來說太老。
「他年紀多大?」我問。
「比我大一點,」隆恩說,「六十八?」
這些男人常常謊稱自己的年齡。他們會含糊其辭,忘了世界上還有一個可以查出真相的裝置:網路。不出所料,我在Google 上找到他時,發現他其實七十五歲。
這使他更接近我爸爸的年紀。我爸爸八十三歲,阿諾只比他年輕八歲。但是兩人南轅北轍,我爸很保守,阿諾顯然不是。根據隆恩的說法,阿諾過去是個惡名昭彰的狂野小子,不時出沒夜店54俱樂部。就連今天,阿諾還總交超嫩的女朋友,比如說上一任女友就只有四十五歲。
「我真不知道他怎麼辦到的。」隆恩說。
我真想跟隆恩說,我不想成為那個查出真相的女人。
於是我嘗試婉拒。然而,同儕壓力卻是其中一個我萬萬沒想到這年齡也會存在的現象。而如果是事關交友約會,同儕壓力可大了。
我的朋友不斷提醒我,出去約個會有多好,而且現在真有人約我出去,是真的很好。或者說,上一次有男人約我出去是什麼時候? 我當然該去了。有什麼好損失的? 再說,你永遠不知道。
想當然耳,「你永遠不知道」的問題就是你往往確實知道。
我知道—或者說我深信自己知道—我不會跟七十五歲的男人約會,不管對方有多棒。如果他摔倒了怎麼辦? 我這輩子這麼努力工作,可不是想最後來照顧一個陌生的老人。
但是每次我想跟人解釋這一點,我就領悟到我聽起來有多歧視老人、有多充滿偏見、有多反對愛情。
因為我永遠也不知道,不是嗎? 我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如果我愛上他呢? 如此一來,他的年紀也不重要了,不是嗎? 再說,我也不想那當那種女人—就是那種膚淺的女人,只在乎實際,而不願投入盲目的愛情。
而且,就如隆恩提醒我的一樣,一個「如阿諾一般有錢有勢」的男人想約我出去,我應該感到榮幸。
所以,為了在約會前做好準備,我跑去賽希家,跟她一起在網路上看阿諾的照片。我們一直找到他三十年前的照片。他年輕時個子高大,而且挺英俊的。
「噢,親愛的,」賽希說,「也許他是個很棒的男人。妳應該放開心胸。」
於是我們講好約會的時間地點。我們本來可以去我家附近的餐廳,但是阿諾真的很想讓我看看他的房子,而他的房子在十五分鐘車程之外的一個小鎮。他可以接我去他住的小鎮,然後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在他家過夜,隔天早上再送我回家。
過夜? 在一個陌生的七十五歲男人家?
我可不幹。
最後我終於爭取到開自己的車去他家,然後我們一起走路去餐廳,吃完飯再走路回他家。之後我再開車回家。
或者是在他家過夜,他又友善地建議。
賽希責備我這樣安排。「妳為什麼不要求他來接妳?」
「因為他晚上不開車。所以如果他來接我,我就被困住了。我就只能任他擺布。如果我開自己的車,我至少還可以想走就走。」
而且我還要求把約會的時間提早到下午六點。他本來想晚上八點才開始,這表示最後大概會拖到晚上十一點。我可不想在一個可以算是「上床睡覺」的時間還跟阿諾在一起。
開進阿諾的車道時,他已站在屋外等我。我覺得這舉動很貼心,但是其實他主要是想告訴我該把車停在哪裡,車子才不會被拖走,鄰居也不會抱怨。
我們走進屋裡。阿諾隨即關上門,鎖起來。我暗暗希望阿諾不是變態殺人狂。
這使我想起艾瑪怎麼說網路上的男人:「只要不是變態殺人狂就好。」沒想到這種想法仍舊跨越所有的人口、約會方式與年紀。
不過如果阿諾真是個七十五歲的殺人狂,殺了我就真的太笨了。每個人都知道我們今晚要約會,殺了我他就是第一個嫌疑犯。
我深吸一口氣,提醒自己對他好一點。但是我自己感覺並不好。我覺得很不自在,一心已準備好面對棘手的狀況。我氣自己陷入這狀況,儘管只有三小時,只是一頓飯,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提醒自己隆恩對我說的話,提醒自己社會大眾會對我這樣的女人說的話:能夠跟阿諾這樣的男人約會,我應該心存感激。
於是我當個客氣的訪客:我稱讚他屋裡的當代藝術,都是他幾年前還擁有一間畫廊、常跟藝術家來往時買的;我對他稀有的藏書又「噢」又「哇」的;他邀請我參觀屋裡一圈時,我答應了,每間房間都是充滿男性風格的現代空間,有很多窗戶、金屬與玻璃,什麼雜物都沒有,每樣東西都在該在的位置,而且我理解到它們在該在的位置上已經很久了。
儘管空間寬敞明亮,房子本身並不是特別大。幾秒鐘內,我們就到了他的臥室。
成排的窗戶框著一片壯觀的草坪與花園。我讚賞那景觀。不過,這景觀還不是臥室最棒的部分。
想知道臥室裡最棒的部分是什麼嗎? 阿諾問我。
「好啊。」我勇敢地說。
他嘻嘻笑。「我的床。這床已經有二十年了。」他自豪地說,「這床帶給我不少好運,我在上面有過很多很棒的性愛。」他停頓一下,意味深長地看著我。「我希望在未來還會有更多。」
我又仔細看一眼那床。床單有些皺,我不禁納悶阿諾是否在我抵達之前在上面「試跑」過。我想像他一絲不掛地躺在床單上,白色的大肚子從一邊晃到另一邊。
「嗯,真不賴。」我說,然後建議讓我喝杯酒。
一瓶打開的紅酒與兩只玻璃杯擺在廚房的台子上。廚房有那種布滿灰塵、被人棄置的感覺,久沒人用就是這樣。
我跟他道歉,說我不喝紅酒。只喝白酒跟粉紅酒。
「但是隆恩跟我說妳喝紅酒。我問他了,他說妳喝紅酒,所以我還特別出門為我們買了一瓶很好的紅酒。」
我想回嘴,說隆恩對我根本一無所知,所以問隆恩我喜歡喝什麼酒完全不合邏輯。但是我當然沒說出口,只是嘗試協商。
「如果你有白酒,那我寧可喝白酒。」
「妳確定不想試試這瓶紅酒? 這真的是一瓶很好的酒。也不用擔心開車的問題,妳可以在這裡過夜。」
「哈哈哈。」我諷刺的笑聲隱藏著滿腔怒火。我在考慮找個藉口離開,但是想不到有哪個藉口不會讓我看起來腦筋不正常,而且不會引起社會大眾的盛怒。換句話說,我還不準備為了離開阿諾而被社會大眾排擠。
接著他帶我去看他的游泳池。游泳池很小,是個腎臟形的。「妳想游泳嗎?」他問。
「不了,謝謝。」
「為什麼?」
「我沒帶泳衣。」
「妳可以裸泳啊。」他說。
「我不想。」
「沒關係,但是只要妳想,都可以過來游泳。」他邊說邊露出一個大方的微笑,完全沒察覺到我有多不自在。
「阿諾,」我嘆口氣,「我永遠都不會來你的游泳池游泳。」
「為什麼?」他問。
「這泳池太小了,我喜歡來來回回游上好幾圈。很抱歉,但是你的泳池基本上只是個浴缸。」
阿諾意有所指地笑起來。像阿諾這樣的人有一個好處,就是你可以對他們有話直說,他們絕對不會覺被侮辱。因為他們太傲慢自大了,從來不覺得能夠被一個女人侮辱。
我們慢慢散步到餐廳。
「妳看起來好年輕、好敏捷,」阿諾說,「妳一定有健身。妳幾歲?」
「我快六十了。」
阿諾看起來很吃驚。
顯然隆恩不只對我謊稱阿諾的年齡,對阿諾也謊稱了我的年齡。但是我跟阿諾不同的是,我懂得使用Google,而阿諾不會。
「嗯,太好了,」他說,「那我們的心境差不多,我們都在尋求陪伴。」
變老過程中所有大大小小的挫敗中,最可怕的一個就是發現自己已經從追求戀情的心境被逼得轉移到只追求陪伴的境界。
戀情意味著動態的關係,兩人會一起做什麼。陪伴則相反,兩人主要只是坐在那,陪著彼此。
想當然,像阿諾這樣的男人並不需要接受這樣的挫敗。
多年來總是跟年輕性感的小妞在一起後—他說,如果他想要,他還是可以交到二十五歲的女朋友—他突然頓悟了。他上一任女友三十五歲,一切都很好,直到他突然發覺:他跟她無話可說。這不是意外,他發現他跟三十五歲以下的女人都無話可說,她們太年輕了。於是他不太情願地重新思考自己的需求,決定提高女朋友的年齡層。他現在會考慮跟三十五歲到五十歲的女人約會。
我仔細端詳阿諾。有些男人是真的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小,而且世界上真的有很多英俊瀟灑的七十五歲老人,但是阿諾不在其列。他在常春藤名校足球場上的風光日子早已遠去,你根本不可能把他想像成是什麼性感熟男。但是另外一方面,社會大眾總喜歡把男人捧得比實際條件好一點,而把女人說得比實際條件差一點。
但是我不是社會大眾。
「你聽好,阿諾,」我說,「你不會真的相信那些跟你上床的二十五、三十五、甚至四十五歲女人是真心愛你吧?」
阿諾考慮了一下,然後不可思議地認同我的說法。他說,即使這些女人並不是真的愛他,整個社會體制還是站在他這一邊。理由就是女人太貪婪了。
阿諾如此解釋:世界上有許多工作還算合意的女人,像是房地產經紀人、髮型設計師、瑜珈老師等,其中很多都有小孩跟前夫,但是前夫不付贍養費,不然就是酒鬼—總之就是讓前妻嚐盡苦頭—這些女人雖然在財務上還過得去,還是渴望更富裕的生活。她們想要奢侈的生活,但是自己付不起。
她們想要昂貴的皮包!
這時阿諾這類的男人就出場了。
你可能會以為,在世界上功成名就後,阿諾對這些身處困境的女人會產生些同情心,但是你想錯了。阿諾想到這些女人時,總將她們視為膚淺的皮包收藏狂,只是利用性來滿足自己的收藏癖。
他不在意自己其實也被「利用」了嗎? 一點都不在意。
阿諾解釋說,只要女人願意跟男人上床,男人就不在意女人為什麼要跟他們上床。
他還提醒我,再說,權力在男人手中,因為如果一個女人無法滿足他們的需求,總是會有另外一個女人願意來滿足。有錢的男人擁有掌控權,而且會一直掌控到老—只要他們能夠提供某些「貪婪的」女人渴望的物品,像是昂貴的皮包。
但是如果這是個不同的世界,金錢的流向剛好反過來? 不是流向阿諾,而是流向有小孩、無法再賺更多錢的女人? 如果這世界完全不同,沒有女人基於任何理由「需要」跟阿諾上床呢?
這時阿諾會有什麼下場?
我去賽希家,把約會的細節一五一十告訴她。我們同意這場約會又是同樣老掉牙的故事:你以為某個男人可能其實還不錯,至少有幾個方面還挺有深度,結果最後依舊只是個歧視女性的混帳,只是想騙女人上床。賽希解釋說,這就是為什麼她一直沒結成婚。她會跟一個男朋友在一起一陣子,然後突如其來,她心裡就會出現一個狂野、獨立、猛烈的聲音,問「為什麼?」
「我最後終於想透,在生命中不可能有個真正的伴侶,因為男女關係本身就充滿性別歧視。」她說,「妳得扮演媽媽跟家庭主婦的角色,他們想要上床時,妳也得想跟他們上床,然後到了某個階段,一部分的我就會自問:『為什麼? 為什麼我要為你做所有這些事情? 我自己有什麼好處?』」
好啦,這就是女人在男女關係裡永遠不該問的問題:我自己有什麼好處?
因為誰在乎? 只要男人從女人身上得到好處,誰在乎女人有什麼好處?
我們的反應就跟以往每次面臨生命棘手的現實時一樣。我們大笑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