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示警
齊小山覺得自己就像是被人追獵的狼,雖然早已筋疲力竭,卻還是得拚命奔逃。這一路上他像狐狸一樣設下了七八處迷魂陣,但追蹤他的都是些頂尖獵人,輕易就識破了齊小山的伎倆,逐漸逼近到離他不足半里之處,再這樣下去就無法逃脫了。
快了快了!齊小山不斷在心中鼓勵自己,目的地已遙遙在望,只要堅持到那裡,把口信帶給那個人,就算是死也可以瞑目了。
前方就是那幢三層高的望月樓,齊小山知道,每個月的這天下午,那人都會來望月樓三樓的牡丹閣接見那些苦候多時的顧客,只要能見到他,讓他把那個警訊帶給公子襄,就算被身後這些追蹤者擊殺當場,也死而無憾!
只見望月樓近在眼前,齊小山甚至能看到三樓牡丹閣那洞開的窗戶裡影影綽綽的人影。他暗鬆了口氣:禹神保佑,我總算可以把那個警訊帶到!
突然,望月樓前方十字街口閃出一個懷抱長劍的佝僂人影,像影子一樣貼在牆根。遠遠地,他周身散發的強烈死亡氣息就給人以無形的壓力。齊小山頓時感覺渾身冰涼,雖然是初次見到此人,齊小山也能立刻猜到,只有殺人無算的影殺堂絕頂「影殺」,才會自然而然散發出這種死神一般的陰冷氣息!那人抱著劍,好整以暇地用戲謔的眼神盯著急奔而來的齊小山,他剛好攔在十字街口,那是通往望月樓的必經之路!
齊小山煞住腳步,心知以自己目前的狀況根本無法再跟人動手,何況對方是出必中的的「影殺」。他急切地環顧四周,企盼能找到其他通往望月樓的道路,但他失敗了,要接近望月樓必須衝過那個殺手的攔截。不僅如此,跟蹤而來的人離他已不過數十丈,現在連逃命的機會都沒有了。
十字街口的另外兩側也有人慢慢逼近,他們的神態舉止無可掩飾地暴露出他們極高的專業素質。若不是顧忌這裡是鬧市,恐怕他們早已動手。齊小山發覺自己成了落入陷阱的困獸,還是隻受傷的困獸!他不甘心地望著不遠處那扇窗口,距離自己已不足二十丈,可這二十丈卻如不可逾越的天塹!禹神啊!快賜我力量!他在心中焦急地祈禱!
就像是回應了他的祈禱一般,旁邊一扇烏沉沉的大門突然打開,一個形貌猥瑣的老頭被人從門裡扔了出來,另一個地痞模樣的漢子拍拍手上不存在的塵垢,罵道:「媽的,輸光了還要賭,你當咱們『富貴坊』是『濟生堂』啊?」
除了那地痞的咒罵,門內還隱約傳來吆五喝六的嘈雜人聲,顯然是一間半公開的地下賭坊。齊小山想也沒想就拐了進去,那地痞剛伸手要攔,齊小山遞過去的一塊碎銀立刻讓他收了手。
「客官請!」地痞殷勤地向裡面示意,看在銀子的分上,他裝作沒看見齊小山渾身血汙,只在心中尋思:傷得這般重還要來賭,看來又是個賭鬼!
賭坊中萬頭攢動、喧囂非凡,齊小山撿了個賭客聚集的桌子硬擠進去,立刻引來周圍賭客的不滿,不過一看齊小山滿身血汙和懷中的短刀,幾個賭客趕緊把髒話嚥了回去,還不自覺地往兩旁擠了擠,給齊小山留出一個相對寬鬆點的位置。
「發牌!」齊小山把身上所有銀子往桌上一拍,足足有二十餘兩,令這小小賭坊中沒見過世面的賭客們一陣騷動。只有莊家不動聲色,依然手腳俐落地砌牌發牌。這桌是推牌九,片刻間兩張黑黢黢的骨牌就推到齊小山面前,他把牌扣入掌中,眼光卻掃向兩側。只見兩個殺手也已跟了進來,若無其事地混在眾多賭客中盯著自己。齊小山不怕他們突施暗算,他很清楚除非是萬不得已,否則這些殺手不會在人群稠密處動手,他們總是很小心,不想讓人認出來,以免成為六扇門通緝的逃犯。
「殺!」齊小山一聲大吼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只見他「啪」的一聲把骨牌拍在桌上,順手奪過身旁一位賭客手中的茶杯,咕嚕嚕地喝了一大口後又還給他。那賭客驚訝地發現,自己那滿滿一杯茶已經變成了半杯血水。
「我贏了!」齊小山等莊家一開牌,伸手就要去拿桌上的銀子,卻被莊家一把扣住手腕。「慢著!這牌有問題!」莊家盯著齊小山面前那兩張牌,對身旁的助手一擺頭,「亮堂子!」
這是賭場術語,就是亮出所有的牌,以查驗是否被人偷換。助手熟練地掀開所有骨牌,眾人頓時一驚。齊小山的牌明顯是多出來的兩張,仔細點甚至能看出那兩張牌的成色與其他牌有所不同。
「老大,逮著個換牌的老千!」莊家興奮地朝賭坊內進一聲高喊。裡屋立刻傳出一個粗豪的嗓音:「照老規矩,左手出千剁左手,右手出千剁右手,雙手出千就兩隻手都剁了!」
那老大的話音未落,幾個賭坊的打手立刻圍了過來,其中有兩個還掏出專門剁人手腳的斧頭把玩著。眾賭客趕緊往兩邊閃開,把齊小山一人留在賭桌旁。
「小子,出千也想點高招啊,居然用換牌這等拙劣的伎倆,」一個把玩著斧頭的大漢用貓捉老鼠的眼神打量著齊小山,「別怪哥哥我心狠,出千最少要剁一隻手,這是天底下所有賭坊的鐵規,咱不能壞了規矩不是?」
說著他伸手來抓齊小山,不想齊小山突然掀翻了賭桌,一把推開他就往門外跑去。周圍那些打手已經小心提防了,可還是讓齊小山一口氣衝出人叢跑到門外,一路撞倒了七、八個賭客。眾人吶喊著追了出去,場面一時混亂不堪。跟蹤齊小山的那兩個殺手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沒在這人多的地方貿然動手。
齊小山衝出賭坊後立刻向望月樓拔足飛奔,十幾個賭坊打手嚎叫著追在他身後,立刻吸引了街頭行人的目光。
前方堵在通往望月樓十字街口的那個殺手立刻手扶劍柄準備出手。很顯然,只要齊小山敢衝向望月樓,他就會毫不猶豫地出手,哪怕在鬧市殺人也在所不惜。誰知齊小山跑到離他數丈遠處突然拐向左邊那條街口,但那條街口也有人守候,於是齊小山又彎向左邊,不過後面那條路也有追蹤者迎上來,他只得再往左邊拐。片刻功夫齊小山已在十字街口跑了一大圈,卻依然沒辦法逃脫包圍,他像落入陷阱的狼一樣,在十字街口不停來回奔跑。
十幾個賭坊打手追在齊小山身後跟著跑了兩圈,有幾個聰明的便改變策略,繞到他前面去堵截,卻被齊小山拚命揮舞的短刀逼開。不過這也拖延了齊小山奔逃的腳步,後面追擊的斧頭匕首終於招呼到齊小山後背,鮮血噴湧而出,齊小山卻不管不顧,依然拚盡全力在十字街口來回奔跑。
「媽的,這小子該不是被嚇傻了吧?」追擊的打手們陸續停了下來,奇怪地望著依然在來回奔跑的齊小山。只見他從東折向南,再由南折向北,由北折向西,最後又由西折向東,來來回回沿著固定的路線在十字街口拚命奔跑,鮮血因激烈的奔跑不斷從他身上的傷口噴薄而出,留下一路斑駁醒目的血痕。
打手們不再阻攔追擊,光看他流出的那一路鮮血,任誰都知道他堅持不了多久了。眾人抱著胳膊好奇地看著齊小山,尋思這小子要到什麼時候才能不像落入陷阱的野獸那般徒勞地來回瞎跑。
力量隨著鮮血飛逝,齊小山感覺雙腳就像踏在棉花上一樣虛浮,神智也漸漸迷糊。他最後看了一眼遠處望月樓三樓牡丹閣那扇窗戶,隱約可見有人在窗口張望。齊小山不禁在心中大叫:你可一定要把這訊息帶給公子襄啊!公子,你可一定要讀懂這訊息啊!
不知跑了多少圈,齊小山終於無力地摔倒在地,幾個賭坊的打手緩緩圍上去查看,一個打手小心翼翼地探了探齊小山的鼻息,立刻一臉驚訝地縮回手:「死了!」
話音剛落,就見一個面色陰沉的傢伙擠入人叢,眾人只覺眼前有道寒光閃過,齊小山的脖子上立刻出現一道小小的刀口,剛好破開頸項的大血管。但意外的是,刀口卻幾乎沒有鮮血噴出,想來鮮血早已流盡。眾人抬頭想要尋找出劍之人,然而那人轉瞬間已走出老遠,自始至終沒一個人看清他的模樣,只看到他那微微佝僂瘦削的背影,像一隻在秋風中躑躅獨行的老狗。
「死了!」又一個賭坊的打手不甘心地摸摸齊小山的脈搏,同樣嚇得一縮手,「這下麻煩了,官府非找咱們麻煩不可。」
「有啥麻煩?不過是個外鄉人,弄去埋了就是,只要沒人報官,官府才懶得管這等閒事呢。」一個打手不以為然地撇撇嘴。
就在富貴坊的打手們商量該如何處理齊小山屍體的時候,望月樓三樓的牡丹閣內,一個面色木訥的老者正遙遙望著十字街頭,隨意地問了句:「下面是怎麼回事?」
一直在牡丹閣親自伺候的望月樓熊掌櫃趕緊吩咐一個夥計下去打聽,眼前這老者是望月樓最尊貴的客人,他隨便一句話熊掌櫃都恨不得當成聖旨來執行。
不一會兒,下去打探的夥計氣喘吁吁地跑回來,垂手笑著對老者彙報道:「是個在富貴坊出千的外鄉人,居然敢用換牌這等拙劣的伎倆,被人逮了個正著。成老大本想剁他一隻手就算了,誰知道他像是嚇傻了般,竟在那十字街口沒命地來回奔跑,弄得身上傷口迸裂,血流而盡死了,成老大已讓人把他弄去葬了。」
「唉,真是丟人!」老者小聲嘟囔了一句,最後看了眼那個不知名的老千在十字街口留下的殷紅刺目的血跡。從這窗口看去,那血跡四四方方,像個大大的殷紅「口」字,正好在十字街口的中央,遠遠望去頗有些怵目驚心。老者遺憾地搖搖頭,在心中暗自嘆息,一旁的熊掌櫃陪笑道:「還從來沒見過這麼笨的傢伙,居然連逃命都不會,只在那街口像蠢驢一樣來回跑圈,最後失血過多而亡,其實他應該算是笨死的。」
「客人來了沒有?」老者無暇理會這等閒事,收回目光緩緩坐回主位。熊掌櫃趕緊陪笑道:「客人們已經等候多時,就等您老吩咐。」
「讓他們遞上來吧,今日已有些晚了。」
熊掌櫃趕緊退了下去,匆匆來到二樓一個隱密的房間,親自引著一個客人來到三樓的牡丹閣。那客人在熊掌櫃示意下,一言不發把一個信封擱到老者面前的書案上,然後拱拱手退了下去。
等他離開沒多久,又一個客人被熊掌櫃領進牡丹閣,來人也像先前那人一樣,一言不發地留下一個鼓鼓囊囊的信封就走。不一會兒功夫,老者就接待了四五個客人,都是默默地留下個口袋或信封就走。看看再沒客人了,老者才把那些信封和口袋用一個大袋子收好,準備要離開,不想熊掌櫃不好意思地搓著手陪笑道:「還有一位客人,不過她的敬獻有點特別,我不敢自作主張,還要您老拿主意才是。」
「特別?」老者有點意外,但更多的是懷疑,「讓她來吧,我倒想看看,還有什麼東西可以稱得上『特別』?」
熊掌櫃這次沒有親自去帶人,而是朝樓下拍了拍手。不一會兒,一個素白的身影出現在樓梯口,在熊掌櫃示意下緩步來到牡丹閣內,朝老者盈盈拜倒。
雖然早已過了為女色心跳加速的年紀,老者還是眼前一亮,不由自主地深吸了口氣。跪在面前的是一個只可能出現在夢中的女子,看模樣雖僅有十七八歲年紀,卻給人一種豔麗的感覺。尤其那身素白的孝服,直讓人懷疑是狐精豔鬼,或者落難的女仙。
「小女尹孤芳,拜見公子襄特使。」她是第一個對老者開口說話的客人。
「妳知道我家公子?」老者沒有怪她壞了規矩,反而饒有興致地問道。
那女子抬起頭來,沒有直接回答老者的問題,而是輕輕念起那首江湖廣為流傳的詩句:「千門有公子,奇巧玲瓏心;翻手為雲靄,覆手定乾坤;閒來倚碧黛,起而令千軍;嘯傲風雲上,縱橫天地間。」
「妳既知我家公子,就該知道他的規矩。」
「我知道,」那女子直視老者的眼睛,「我有比錢財更寶貴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