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鑑證:意指法院或調查機關,在犯罪現場及以外的地方進行一定的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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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有人打開了電燈。
反射性地睜開眼,但什麼都看不見。
難道不是開燈,是關燈?
男子無法得知電燈是開還是關,他的眼前只有一片漆黑,完全沒有一絲光源,百分之百的黑。
他聽見腳步聲,一步、二步、三步……
從門口走到床邊共走了六步。男子用從門口到床邊的距離來推測房間的大小。腳步聲在六步之後並未停止,又多走了二步,最後停在男子枕邊。
一股力量落在因燒傷而扭曲的肩膀肌肉上,尚未癒合的傷口像被撕裂一樣,男子痛得發出呻吟。
他勉強想撐起上半身,必須告訴對方自己並非毫無意識或沒有防備。對來到可讓自己致命位置的腳步聲不能坐視不管。
「沒關係,您不用起來。」
男子扭動身體,又再度倒回床上,大口地喘著氣。是主治醫師韓鎮國的聲音。男子緊繃的神經突然放鬆,頓時頭冒冷汗。
「今天感覺怎麼樣?」
今天的感覺?他很想說自己無法確定是否能以正常的心神意志忍受這種狀態。但說了也無濟於事,男子從韓醫師的聲音中感受得到他的疲憊,想來昨天進行的檢查結果應該也不太好。
「還是想不起名字嗎?」
這是韓醫師每次都會問的問題,而男子從來都未曾回答。
自己的名字和年齡,甚至連長相他都想不起來。對於面對同樣的問題每次都無法回答的自己,男子也感到很混亂。
「沒關係,這只是一時的,不用太擔心。」
韓醫師摘掉男子的眼罩,拿起瞳孔筆燈照了照。
「怎麼樣?有沒有看到什麼?」
和前面提問時不一樣,這回韓醫師明顯地等待男子的回答。
「沒有。」男子用乾啞的聲音簡短回答。
韓醫師點點頭。
每天同樣的問與答反覆進行,男子也逐漸接受自己失去記憶及眼睛看不見的事實。
「一部分的視神經是好的,瞳孔也有反應……並不是完全沒有復原的可能性。還是不要
太絕望,現在才正要開始呢。」
醫師要告知患者否定的檢查結果時,常用「不是沒有」的雙重否定句來模糊語意,然後又迅速補上一些像喃喃自語的話,不知道是安慰還是鼓勵。
現場出現短暫的沉默。
韓醫師似乎正在確認點滴的流速,也許他認為現在最好的治療就是減輕男子的痛苦。醫師能做的事和男子的回答一樣越來越簡短,早上的巡診時間逐漸縮短,隨行的實習醫師和護理師的人數也越來越少,最近大多是像今天這樣。韓醫師獨自前來進行形式上巡診。
隨著點滴的速度,男子的痛苦也迅速消退。
與剛才進來時不同,韓醫師離開病房時共走了七步。
男子逐漸感受到睡意,他在朦朧的意識中仍想著醫師那一步之差是差在哪裡。他聽到病房門滑動緩緩關上的聲音。
突然,男子意識到聲音不對勁。若有門關上的聲音,應該要先有開門的聲音才對……剛剛是韓醫師出去的瞬間才聽到關門聲,所以病房門一直都是開著的。藥效逐漸發揮作用,男子感覺到全身漸漸無力,意識越來越模糊,睡意襲來。
* * *
在黑暗中又過了好幾天,男子仍想不起自己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燒傷、失明、腦袋裡有一處完完全全地空白,這是他意識到的全部。
護理師在幫他傷口換藥和更換點滴時總是稱呼他「李樹人患者」。
李樹人。
這應該是他的名字。但是這以前應該習慣被稱呼的名字,現在卻怎麼聽都還是一樣陌生。想不起自己的名字,讓他感覺失去整個人生,就像在某個陌生的地方漂泊,被無助的情緒籠罩。
病房外傳來很秀氣的男子聲音,是在病房外擔任日班戒護的崔正浩巡警。
若有人進病房,病房門就會一直打開著,這時可以聽到他的名字。男子從崔巡警的聲音得知現在是白天。
崔巡警會在韓醫師早上巡診結束時開始值班,到晚上再與晚班人員交接後離開。擔任晚班戒護的有二人,一個是有著中低噪音的徐巡警,以及另一個幾乎聽不到聲音的沉默男子。
崔巡警總稱呼沉默男子為「金警長」。
徐巡警和金警長兩人輪流在夜間值班。
金警長跟另二個人不同,他值班時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打開病房門觀察男子。每當他打開門時都會聽到金屬碰撞的聲音。
代表他是武裝狀態。
金警長每隔幾天就會打開手槍的彈巢轉動或甩一甩三段式伸縮警棍檢查狀態。或許另外二個人值班時也是一樣的武裝狀態,而他們會這樣應該是具備了充分的理由。
病房滑門打開的聲音傳來。接著門慢慢地關上。滑門關閉的時間比打開要長一點,是吳大英科長。他是唯一來訪時病房門不會一直打開的人,而且他會稱呼男子「李樹人警監」。
或許是知道腳步聲吵醒了男子,他毫不遲疑地走到病床旁。男子稍微抬起上半身斜靠著。
「怎麼樣?」總是不拖泥帶水的開場白。
男人猶豫著尋找適合回答的話,但吳科長似乎並不在意。
「沒關係,Copycat 目前還很安靜。」
吳科長第一次來到病房,就說了兩個名字,一個是男子的名字「李樹人」,另一個就是「Copycat」。
「Copycat」似乎是李樹人警監追捕的連續殺人魔的綽號。Copycat 與一般模仿犯不同,他不只單純抄襲殺害手法或殺人犯特徵。根據吳科長的說法, Copycat 專挑因證據不足而被無罪釋放的嫌疑人下手,用逃脫法網的嫌疑人作案手法將其殺害。目前所知Copycat 已經犯下三起案件了。
「我追捕Copycat 到什麼程度了?」
「已經十分接近了,只要你恢復記憶就能逮到他。」
吳科長是唯一能填補男子記憶空白的人,他幾乎每天都來找男子確認狀態。
「Copycat 知道我在追捕他嗎?」
「Copycat 就在你受傷的縱火案現場,而且和你發生了肢體衝突。」
「是我失手放走了他嗎?」
「應該是你們彼此錯過了對方,但這並不代表失敗。多虧了李警監, Copycat 目前似乎進
入了冷卻期,沒再繼續犯案。那傢伙也知道自己已經暴露在危險裡了。」
「但如果他知道我現在的狀態……」
吳科長靜默了一會兒,隱約聽見他輕輕吐了一口氣。「那麼他就會再次犯案。所以你目前的狀況只有調查小組少數幾個人知道,是連警方高層都不知道的極機密。」
「如果Copycat 一直都不知道我的狀況會怎麼樣?」
吳科長又沉默了。這次沉默的時間比較長一點。
「那麼Copycat 可能會打破以往的作案模式來找你,因為他必須消除會讓自己暴露的危險。他也沒有時間再好整以暇地計劃犯案了。」
看不見的男子想到Copycat 不知會以什麼面貌出現而感到一陣寒意。可能是每天來巡診的韓鎮國醫師、護理師或在病房外戒護的警察。韓鎮國醫師可以用枕頭將自己悶死、護理師可以在點滴瓶裡加入氰化物、那三名警察可以用槍斃了自己。
不管自己要被誰、要用什麼方式殺害,他都無法阻止。現在不是相不相信誰的問題。
「所以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在Copycat 找來之前,我必須先恢復記憶才行。」
「這也是我們最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