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鬼門前,祝融龍太郎的禮物
千年京都神鬼同在,直到現代還是有群天生具備靈力的人們,不僅能自由操縱咒術,還能開啟神識直接會見神明,平安神宮旁的神官舍就是專門的考核培訓機構,神官主要職責是鎮化儀式及維持神域治安,率領督察八百萬神的統領職稱為司都,現在已經到第五十任。
桓武天皇定都平安京的地相風水為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神相應,護國神社寺院以比叡山延曆寺為首,另有赤山禪院、吉田神社、幸神社等等鎮座東北角表鬼門。
八幡市男山的石清水八幡宮,自古社格為二十二社的上七社,鎮座西南角裏鬼門。神社到晚上通常會關起大門,只有高階神官以上會被神明們臨時叫去處理公務,允許不用報備自由移形出入。
鬼門每隔一段時間便會湧現鬼氣,由四大神官管轄並定期巡邏鎮化,普通人看不見矗立在夜色裡的朱紅門扉,出現幽微隙縫正閃爍著詭譎光芒,鎮守石清水八幡宮的八幡大神不巧正好外出,今晚恢宏的社殿境內悄然發生異變。
凶靈隨著翻湧的黑氣不斷冒出,拖著腐爛四肢迅猛地攻擊,躲在樹叢後那三個白衣青袴制服的學生位置曝光,被十幾隻凶靈追得拚命狂奔,邊逃邊在內心抓狂吐槽:「到底為什麼到現代還要規定穿和裝制服!有夠難跑的啊啊啊!」
十五六歲的年紀還在神官舍上課研修,他們從沒見過這生死一線的險境,嚇到腦海空白
成無邊汪洋。慌張丟出的咒法想放大招,結果只是點打火機的規模,順便引來凶靈的鄙視怪笑,身心同步暴擊成一個慘字。
剛趕到參道口的高大青年外型剛毅,他是負責鬼門的祝融神官龍太郎。颯爽的深紅狩衣,
腰懸短刀、袖口隨風揚起時隱約可見古銅臂膀的精實線條,自有一種戰國武將穿越來的帥氣風采。
當下沒人有空欣賞這風采,他的輔佐清正為保護學生,搶先衝去阻攔,一個疏忽手臂就給躲在暗處的凶靈偷襲抓得血肉模糊,痛得嘶吼警告:「鬼門出問題了!」
不用清正警告,龍太郎一掃而過瞬間已把握狀況,掌心召出青藍烈焰,氣勢奔騰照亮半個夜空,沉著閃身擋在最面前:「到我後面!聚在一起別亂跑!」
火焰隨著穩狠急速的出招,劃出通亮青光的殘影軌跡,祝融神官從格擋到搏擊,拳拳剛猛扎實到位。近身的凶靈接連發出骨頭碎裂聲、盡數燒成灰燼,再沒有一隻能越過龍太郎,只能忌憚地分散開來保持距離兜轉。
躲在身後的三個學生看得心臟狂跳,興奮目睹祝融動真格的擊殺。以前大家老愛抱怨實戰課程給揍得鼻青臉腫,現在才知道他上課時控制力道簡直叫一個溫柔。被提拔到輔佐的清正和龍太郎同年,也不過二十歲,特別老成嚴守紀律,憋著一肚子火正沒處發,對學生們劈頭就是一串不用換氣的訓斥:「欠揍啊敢跑來鬼門!想被開除學籍直接跟我填申請表就好不用謝!」
他們三個嚇到不敢接話,手肘輪流推來撞去,好不容易推出一個囁嚅道:「大家都說祝融神官每晚會來巡邏,我們打賭輸了,才躲在這想看傳說裡的青炎拳技……」清正氣得顧不上傷口劇痛,張口還要罵。
「都給我閉嘴!回去再修理你們!」
龍太郎躍起截殺幾隻趁隙竄出的凶靈,揮拳挾帶轟然烈焰。他本就有將帥威嚴風範,飽含怒意的一聲沉喝,馬上讓學生們苦著臉閉嘴,想到回去絕對被花上整個月給零碎打死,認真思考是否該衝去跟凶靈拚命,至少拿個榮譽掛彩。
輔佐清正盡責施咒設置防護圈圍住學生,龍太郎不愧是位列祝融的頂尖神官,越是險境,
實力越是沉穩發揮,分秒必爭地下指令:「輔佐帶他們先撤!」
說完自己搶身逼近鬼門,沒料到他才一靠近,那道陰森縫隙忽然撐開寬度,成堆的凶靈爭先恐後爬出,眼看數量越來越多,清正被逼得只能吃力地應戰,那些分散在外圍的凶靈,嗅到血味猛然跳起朝他背後撲去。龍太郎被拖住不及回救大吼:「小心!」
下一秒所有人眼前靈光炫亮炸開,清正大口喘息回神,僥倖自己沒死。
學生們驚喜地指著上方,破空而來的人臉覆面無表情的增女能面,一襲狩衣如月色洗刷過的絞潔,傾瀉鋪開來的清明靈能,彷彿天地萬物皆在他掌中,使得不少凶靈不自覺觸電似地閃避。
「司都來了!」「是司都!」
他們如見救星大呼小叫。一道白影雍容漫步穿梭其間,司都出手太過迅速只可見袖揚衣
動,也不知是怎麼施法吟咒,凶靈張牙舞爪地一個接著一個盡散輕煙,轉眼淒厲鬼聲漸消,防護圈內的學生們目瞪口呆。幾個年輕人平常根本沒機會見到大人物,他們早忘了剛才有多危險,自己又嚇成什麼德性,臉上洋溢崇拜,可惜神官舍禁用手機,巴不得能錄影拍照供起來天天看。
全京都沸沸揚揚都在傳,年僅十七歲的與皇是歷代最強的司都,有的學生難免不服地想,
根本是誇張的場面話,今天他們終於親自體會什麼叫鋪天蓋地的浩然靈能。連龍太郎也不禁詫異,在角逐戰上交過手,領教過壓倒性的實力,怎知那並不是盡頭,不到一年居然更加強大。
「這戰力,根本是毘沙門天武神在世啊……」清正還以為目睹降落凡間的神靈,不可思議地脫口。
夜色籠罩鬼氣濃重的朱紅門扉,司都俐落地揚手擲出一物,挾帶銳利靈光筆直地飛去,不偏不倚擊中門閂,眨眼鬼氣阻絕消散。
鬼門終於關上。
學生們紛紛鬆了口氣,雙腳發軟地坐倒在地,接著眼睛發亮,盯著那把飛回他手中的墨
黑折扇,司都的法器「無求扇」,難得一見。搞半天命都差點沒了,這下至少還能回去炫耀兩句!
一分鐘時間不到,從鬼哭神號到萬籟俱寂,他們驚魂未定地以為是場惡夢,偷眼瞧司都解決那麼多凶靈,那身狩衣沒有沾上半點髒汙的乾淨,儀態依然從容不迫。司都抬手示意幾個叫來的常徒,先把三個學生們平安送回舍內,回身緩緩開口:「祝融,我說了,你這個月不用來鬼門。」
這比直接用「你給我解釋一下」的問法還高壓,清正唸咒啟動療術自行處理傷口,愕然想著:「祝融早跟我說過暫停鬼門公務了啊!還不是發現舍內有學生偷溜出去才追來的。」
哪知龍太郎竟不打算辯解,扭頭就對著司都嗆聲:「我就來了又怎樣?祝融負責鬼門公
務,關係著全京都的安全,本來就不是你一人說了算。」
「剛叫我停止巡邏就出問題,你才該給個說法吧?」龍太郎正在後悔放下成見聽這傢伙的指令,暴怒質問連敬語都省略了。
清正一聽腦殼跟著痛起來,神官舍內可沒人敢對司都態度這樣衝啊!
他很清楚自家老大為什麼愛跟司都作對,畢竟在角逐戰上他本來是眾望所歸。縱然司都突然出現技壓全場,但又是戴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又是來歷搞神秘的路數,作風磊落的龍太郎根本不可能真正服氣。
龍太郎的確有意為自家學生扛責任,更多是對司都本能的敵意,接到取消例行公務的命令時就已經很不爽了,現在乾脆直接對槓。
司都並不回答、能面只是淡漠地望著他們。神官們都知道他向來不愛說話,儘管並非有意沉默,停頓間奏還是給予無形壓迫。
清正冒著冷汗,摸不清楚司都心意,主動開口認錯:「是我輔佐失職,沒有攔住祝融神
官,沒有警覺到鬼門凶靈暴動,差點害學生受傷,是清正的責任。」
說著帶傷艱難地彎下腰,龍太郎伸手按住肩膀制止,司都目光停頓在他身上。
「我這幾天暫代鬼門公務都沒有出現異常,你可有想過為什麼不讓你來?」司都透過面具下傳來的嗓音沉悶冷寂,字字清晰:「祝融,你最近應該多去陪弟弟。」
神官舍誰不知道,龍太郎在世上最疼愛的就是十歲的弟弟虎介,跟他熟的神官經常背地調侃,祝融這個弟控肯定單身一輩子。虎介是龍太郎唯一的家人,可惜天生體弱、長年臥病,他當上神官日夜奔波打聽,就是盼望找到藥材或法器能醫治弟弟。
聽到司都突然提起,龍太郎臉色難看地霍然站起:「你什麼意思?」
司都細不可見地搖頭,拂袖移形離去。
「喂!」龍太郎最煩這種賣弄高深,氣得正要追上去,衣角被清正一把扯住。
「祝融,」只見他表情驚恐,指著腰間:「你的刀……?」
龍太郎腰懸的白鞘短刀,在司都靈能淨化衝擊下,緩慢浮現邪氣黑印,光看爬滿密密麻麻的咒字就使人頭皮發麻。
「怎麼回事?不會是上面的咒激化了凶靈吧?」
龍太郎聽了背上瞬間滲出冷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怎麼也沒想到始作俑者居然是自己!
難怪到了鬼門就出問題,一靠近凶靈反而加倍湧現!驚愕瞬間立即穩住,揮手以清散符術壓制,刀身邪印轉眼消退。
「這、這怎麼可能?」
清正腦中還在一團亂,難以相信以祝融神官的等級,誰有這本事動手腳,刀上竟然有具現凶靈的邪咒,還處理得極為高明隱密,不到鬼門陰氣重的地方不會發動。
「……」龍太郎察覺什麼似的渾身竄起惡寒,腳下激起碎石飛身離去。
天已破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