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驚險
黑夜孤寂。
孟嬰寧從來沒來過這邊,雖然都是老城區,但和她以前住的舊城區還不一樣,這裡幾乎靠著城市最邊緣,房子舊且破,抬眼望不見幾棟高樓,住宅三兩一片很是鬆散,煙囪高聳,各種亂七八糟半拆不拆的廠房分散,牆壁上朱色毛筆寫著大大的「拆」字。
孟嬰寧站在一棟廢舊民宅天臺上,覺得有些冷。
可能是因為站得高,風颳過來刺骨的冷,她出來的時候沒穿外套,身上薄薄一件都透了。
孟嬰寧也不知道為什麼都這個時候了,她腦子裡竄過的第一個想法竟然是今年應該不會是個暖冬。
這一片只有兩棟破大樓孤零零的立著,周圍已經被拆乾淨了,這兩棟也只能算是兩個水泥砌起來的樓架子,門窗都已經沒了,從這邊都能看見對面大樓裡面是什麼樣子,有些地方能夠看見牆體表面露出來的鋼筋。
孟嬰寧沒有戴手錶的習慣,也判斷不出過了多長時間,現在大概幾點。
倒數計時倒是有。
她抬眼看了天臺另一端不斷跳動的紅色數字一眼,在漆黑的夜色中顯得格外刺目。
「還有半個小時,妳大概就能看見陳妄,如果他把油門踩到底,」湯城站在天臺邊緣,視線垂下去,「這一片車都開不進來,他就算再快,大概也只能……」他抬手,指尖虛空敲了敲,思考兩秒,往前面兩棟大樓以外指了指,「到這個距離吧,視野也剛剛好。」
「能看見妳被炸得連渣都不剩。」
孟嬰寧沒出聲。
湯城回頭,看了她一眼,「怎麼現在反倒不哭了,不怕了?」
孟嬰寧側過頭去,眼神裡有憎惡。
如果說之前對於湯城只是怕,那麼現在已經不僅如此。
她從來沒這麼討厭,甚至憎恨過一個人。
恨不得讓他明天就死掉,下一秒就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湯城對上她毫不掩飾的視線,抬起手,溫柔地摸了摸她的臉,嘆息一聲:「妳錯就錯在陳妄很珍惜妳。」
他轉身,消失在天臺門口。
一直守在門口的那個平頭男人關上門,鐵門吱嘎一聲,緊接著是嘩啦啦的金屬鎖鏈聲音。
孟嬰寧脫力整個人跌坐在地上。
手腕上的束線帶另一端固定在水管上拉扯著她的手臂吊起來,她重新站起來,拚盡全力往外掙扎,白色細細的塑膠帶子緊緊嵌進皮肉,她卻沒怎麼感覺到疼。
她垂下頭,用牙齒去咬。
怕,她也只是個普通人,怎麼可能不怕。
她剛剛哭也不是因為覺得陳妄真的像湯城說的那樣,孟嬰寧認識陳妄快二十年了,這些事情除非陳妄親口告訴她,不然她誰都不信。
至於關於她的那些,因為本來就是那樣的。
從始至終都是她主動的,他對她的喜歡少一些,也只會讓她稍微有那麼一點點難過而已。
她只是單純的,真的真的很害怕。
在今天之前,哪怕是在夢裡,哪怕陳妄之前已經提前跟她說過了,她都沒想過自己竟然真的會經歷這樣的事情。
孟嬰寧沒見過易陽,但是光聽湯城之前用那種語氣說那些話,都覺得毛骨悚然,嚇得連舌根都在顫。
那是長安的親生父親,是陳妄的戰友,是他很好的朋友。
孟嬰寧當時覺得自己一定也快死了。
這個人這麼這麼恨陳妄,也一定不會放過她,巨大的恐懼像深海裡的旋渦,驚濤駭浪衝破雲層咆哮著吞噬萬物,從陳想的工作室開始一直壓制著的恐懼感在那一刻終於澈底爆發。
結果就真的一語成讖了。
手腕被磨得破了皮,滲出血來,餘光能瞥見有紅色的光在天臺另一端一閃一閃的亮,不斷提醒著她死亡在逼近。
孟嬰寧曾經無數次幻想過她和陳妄的未來,在剛畢業的時候,大學每一次聽到他的消息的時候,甚至更早。
最開始的少女時代,還會有幻想、有奢望。到後來,陳妄的未來裡是沒有她的。
他會找一個他喜歡的類型的女孩子,可能是高中時候跟他一起走,和他一起買了杯子和粉色的小寵物機的那個女生。
她會燙很成熟的捲髮,性格溫柔,她不喜歡粉色,覺得那些小東西很幼稚,所以陳妄就算買來了也會轉手給別人,就像她很久以前曾經得到過的那個小小的寵物機一樣。
他們會結婚,會有小孩,會一起陪著他們的小朋友長大,然後再一起慢慢變老。
而孟嬰寧自己,她能喜歡上別人,就一定不會再喜歡他了,如果實在不行,她就孤獨終老,其實一個人也挺好的。
但是時間久了,大概難免會覺得有點寂寞。
所以為了不讓自己一輩子寂寞,孟嬰寧曾經做過很長一段時間的嘗試和努力。
大學期間參加社團活動,隔系聯誼,認識不同的人,嘗試著去喜歡那些也喜歡她的男生。
直到再次見到他的時候。
孟嬰寧發現還是不行。
昏暗的酒吧二樓走廊,男人靠著牆站在那裡,眼神沉冷。
他居高臨下的看了她一眼。
他只是看她一眼,孟嬰寧就能手足無措,幾乎同手同腳,慌到電話那邊林靜年說了什麼她都沒辦法馬上反應過來,慌到包丟了一直到家門口才發現。
她那時候根本沒想過自己還能跟他有什麼結果,也沒想過有一天,他也喜歡她了。
他們擁抱過,接過吻,孟嬰寧甚至還能想起男人身上的味道,懷抱的溫度,唇上濕潤柔軟的觸感。
她從懵懂的少女時代,青澀的情竇初開,從她自己甚至還毫無所察的年歲就一直惦記著的,喜歡著的少年。她努力窺探著,鼓起勇氣追逐著的少年終於停在她面前,走到她身邊,她們從此有了新的關係──她的男人。
她現在卻要死了。
她忽然覺得非常、非常的捨不得。
一想到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他了,一想到自己的存在可能會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孟嬰寧的大腦嗡嗡響,心臟也跟著一蹦一蹦的疼。
視線有些模糊,等到意識到的時候她已經很大聲的哭出了聲,白色的塑膠束帶嵌進肉裡勒出深深的血痕,她低下頭在手臂上狠狠蹭了一下眼睛。
金屬鏈子摩擦的聲音清晰入耳,剛開始,孟嬰寧有些沒反應過來,直到撞門聲響起,有人在叫她。
她淚眼婆娑地抬起頭。
連續幾聲以後,砰的一聲巨響,天臺的門被人撞開彈到水泥牆面上,男人穿著黑色衝鋒衣衝進她的視線裡,她看著他快步走來,手指順著束帶縫隙順進去勾住,然後往外猛力一扯,另一隻手抓著她兩隻手手腕拉出來。
孟嬰寧不敢說其他的,她不知道現在過了多久,手腕已經沒什麼知覺了,捉著他的袖子:
「陳妄,那邊……」
「我知道。」
陳妄嗓音嘶啞,抬手把她的腦袋扣進懷裡,抬眼掃了天臺盡頭電子鐘一般的矩形盒狀物一眼,細長一個,被鐵水澆上一圈嚴絲合縫嵌進天臺牆面,看這個大小,他們所在的這棟大樓至少上面三層樓都會被轟得一乾二淨:「我知道,沒事。」
孟嬰寧也跟著他看過去,紅色的數字正在一跳一跳的倒數計時—
六。
五。
四。
來不及了。
無論怎麼樣都來不及了。
「陳妄,我要死了。」孟嬰寧忽然說。
陳妄轉過頭來。
我要死了,但我還有好多事情還沒來得及告訴你。
比如因為你喜歡其他類型的女生,所以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想讓自己變成另一個人的樣子,做了很多很蠢的事。
比如之前被你扔掉的那個養著咪咪的寵物機,其實我撿回來了,不過最後還是壞掉了,現在也無法開機。
比如我真的很喜歡你。
喜歡你很久很久了,久到我自己都不記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
孟嬰寧閉上眼,緊緊拽著他的袖子:「我們要死了。」
「別怕,」陳妄垂頭,親了親她的髮頂,手臂有力地圈著她,單手抱住站起來,一邊往前走一邊低聲叫她:「寧寧,別怕。」
他的步伐很大,幾乎是跑過去的,豹子一樣衝到天臺邊緣蹬住一躍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