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要殺死一個人。
難以承受的沉重思緒困擾著鎮哲,使他一連扣錯了好幾次制服的鈕扣。
老舊的鈕扣就像他再也支撐不住的思緒一樣,啪地一聲從襯衫上掉落,滾到衣櫃盡頭。他的視線沒有看向那顆掉落的鈕扣,而是望向了衣櫃上的表彰牌。表彰牌上刻的熟悉字
眼又變得生澀起來。
「上述人員發揮勇敢機智,逮捕多名犯罪者,實現社會正義,特此頒發此獎牌。」
社會正義。
這個複合名詞猛然打擊在鎮哲的心口,喚起他久遠的記憶。
「想獻身於社會正義。」
十五年前,警察公職面試官問鎮哲為什麼想成為警察,鎮哲毫不猶豫地給出答案:因為想獻身給社會正義。當年那個青澀的年輕人作夢都想像不到,未來自己將會成為殺人的人。
鎮哲小心翼翼地撫摸著表彰牌,祈禱著。
願今日我能發揮真正的勇敢機智⋯⋯願他的死能實現社會正義。
◆二○一八年四月十五日上午十點,實施殺人十一小時前
「主任,您出來了呀? 」
鎮哲走進安山市閉路電視統合監控室,接受職員們的問候後,走進了主任辦公室。
他鎖門後拉起百葉窗,卻在拉到一半時停了手。異於平常的舉止容易招人疑竇。他盡量保持自然的神態,掃視整面玻璃窗另一頭的監控室動靜。室長為了交代各種事情來回走動,職員們各自專注在自己負責的閉路電視螢幕上。
即便職員們發現他的異常行動也不會有任何問題,畢竟他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裡專注工作並不是頭一遭。職員們只會覺得他是為了解決某項不能公開的工作,才閉門不出。鎮哲原本不安的心平靜了許多。
喀拉喀拉,鎮哲坐到電腦螢幕前,點開了監控用閉路電視資料夾。隨著他的手部動作,螢幕上跳出了幾個畫面。
A-728:咸絃國中十字路口
B-100:市立醫院
C-005:小酒館
A-526:文藝復興路
監視器分別拍出了咸絃國中十字路口、市立醫院、小酒館林立的娛樂場所、住商複合大樓文藝復興塔的畫面。這些都是鎮哲今天的下手目標人物可能出沒的地點。鎮哲一一檢視每一個畫面。
在A-728監視器畫面中,目標人物在工作地點咸絃國中吃了午餐後,前往B-100的醫院接受物理治療。接著,目標人物重新回到A-728畫面中完成剩下的工作,之後到了位於C-005的小酒館喝酒。在醉意襲來之際,目標人物如往常般去了A-526找他的妻子。
A-526畫面拍的是位於文藝復興塔二樓的精神健康諮商所,當鎮哲看到精神健康諮商所時,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又重新躁動起來。
「張昭熙精神健康諮商所」
待預定時間到來,他就會衝進A-526的畫面中,屆時他不將再是個監視者,而是會成為犯罪者。
鎮哲曾多次想像過自己出現在A-526畫面中的模樣,也曾多次看著這個畫面,反覆模擬除去目標人物的過程。不斷狂跳的心臟彷彿在嘲笑鎮哲的一切努力,他感覺自己的血液正在朝全身釋放。
在A-728畫面中,一個體格健壯、身材高大男人走出了咸絃國中。男人巨大的陰影投在了走出校園買零食的國中生們身上。他站在處於成長期的男孩們中間,製造出巨人誤闖了小人國的錯覺。
鎮哲把臉靠近了螢幕,用可怕的專注力注視那個男人,不肯錯過男人任何一個微小的表情變化或任何一聲乾咳。
這個男人就是今天鎮哲押下重注,要殺死的目標對象。前職業棒球選手暨現任國中棒球部教練,楊基浩。
楊基浩曾經是連續獲得打擊王頭銜的棒球界明星。棒球迷把他的暴烈脾氣解釋成為了維持比賽的鬥志,然而楊基浩的幸運只延續到那個事件為止,命運的雲霄飛車讓他嚐到了短暫的光榮巔峰後,也讓他跌落不幸的谷底。
楊基浩因在棒球比賽中控制不住怒火,朝後輩選手揮了球棒,以至於被剝奪選手資格。這是他不幸的起點。那之後,沉湎於過去輝煌記憶的楊基浩把自己浸泡在酒精裡。直到兩年前,經由認識的前輩推薦,他才當上了咸絃國中棒球隊教練。
那段時間的風暴稍微磨損了他的利齒和利爪,不過十年後的現在,楊基浩內在的暴戾性情仍不減當年。只要他舉起手來,不管他手上拿的是什麼,都能成為殺人凶器,這一點鎮哲比誰都清楚。
要殺死那樣的楊基浩才行。
鎮哲滿腦子只有這一個念頭,他冷不防地想起早上看到的表彰牌上的字句。
勇敢機智。
為了十一小時後,倒在冰冷地板上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基浩,此時的鎮哲比任何時候都要迫切需要這兩種品德。
◆二○一八年四月十五日下午四點,實施殺人五小時前
「女性暴力防治中心,有什麼能為您服務的嗎? 」
昭熙拿著的聽筒那端傳來善良的女人聲音,就像在賦予對方勇氣,「我們會幫助打電話來的您,請不要掛斷,鼓起勇氣吧。」
昭熙的嘴唇動了幾下,始終無法開口,最終掛斷了電話。
昭熙一放下話筒,眼淚便傾瀉而下。她哭的理由或許是為了自己的愚笨而哭,誰讓她害怕失去社會地位,就連通報的勇氣都沒有,又或許是為了她得殺死丈夫的乖舛命運而哭,亦或有更複雜的內情吧。
昭熙抽了幾張紙巾,站在鏡子前,小心翼翼擦拭,但紙巾拭過的妝容終究還是花了。卸去妝容後的素顏,有如受傷的果肉般殷紅的瘀青。昭熙連忙拿出化妝品遮補那些瘀青,彷彿自己洩漏了不該洩漏的秘密。
昭熙用粉撲拍打粉底,遮掩瘀青的模樣看起來非常悲壯,彷彿就像下定了某種決心。
「想想被他打成跛腿的後輩選手吧。還有那些因為害怕練習得不好被體罰的棒球隊男孩們怎麼辦? 為了他們,這樣做才是對的。最重要的是,這次的殺人屬於正當防衛。他不死,死的就是我。」
喵嗚。
某處突然傳來貓叫聲。是翻了大樓前的廚餘垃圾桶的流浪貓。昭熙想起了死去的凱蒂,像是家人一樣的波斯貓凱蒂。
三個月前,昭熙的丈夫基浩和同事們喝酒喝到一半回家,不由分說地尋找擺在客廳角落的棒球棒,用力砸向餐桌,追問昭熙。
「是誰? 是哪個傢伙? 」
激動的丈夫吐出的酒氣在屋內熏開,由於酒味實在太難聞,昭熙不得不捏住鼻子。她沒有反問基浩:「什麼是誰? 你在說什麼? 」
基浩酒後鬧事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打從退出棒球場的屈辱的那一刻起,基浩的憤怒調節裝置就壞了。
基浩的下一個問題擊潰了昭熙極力維持的平靜。
「和妳見面的男人是誰? 」
基浩偶然在酒桌上聽說了人們背著他竊竊私語的傳聞。
「你們知道基浩老婆外遇的事嗎? 有人在物旺里湖水公園附近看到她和一個男人在一起,氣氛超曖昧。」
「跟基浩那種酒鬼在一起,總是需要一個戀人調劑身心的,不是嗎? 」
昭熙和鎮哲只去過一次物旺里湖水公園,當時兩人附近並沒有人。由於是颱風前夕,陰沉的天氣,飯店、釣魚場等人多的地方早就關門了,如今看來那時候有人暗中窺視著他們。
慌張只是暫時的,多虧基浩天真地說出了來龍去脈,昭熙很快找回了冷靜。她知道基浩不過是道聽塗說,並沒有確實的證據。
昭熙厚起臉皮,努力擺出不悅神情,開始了表演。
「那些人真好笑。物旺里湖水公園是有名的外遇地點,但是所有去那裡的人都是在搞外遇嗎? 我和諮商所員工們辦員工旅遊的時候去過,患者請我吃飯的時候也去過⋯⋯」
不知道是昭熙的話沒有說服力,還是演技不夠逼真,她話剛說完,基浩的棒球棒嗡地一聲,揮出。昭熙抱頭,蜷縮身體,以為自己就要這樣死了。
啊啊啊,砰地,棒球棒打到某個地方的聲音伴隨著一陣怪叫。是悲鳴聲。那分明不是昭熙發出的聲音。
昭熙被指間溫熱液體的觸感嚇到,抬起頭來,看見了疑似紅色毛團的東西。波斯貓優雅的長毛被鮮血浸透,凝結成寒酸的毛團。
「昭熙⋯⋯要是那是真的,妳就死定了。」
客廳慘澹的景象帶給昭熙的衝擊太大了,以至於她沒聽見丈夫的警告。那天她有了預感,預感自己很快就會成為下一個凱蒂。
◆二○一八年四月十五日晚上六點,實施殺人三小時前
「我們下班了,明天見。」
「您今天又要通宵準備諮商資料了嗎? 真的好尊敬您啊,院長。」諮商中心的職員們向昭熙說了明天見後就趕著下班了。
對於職員們今天的問候,昭熙無法給予往常的反應。究竟自己會有明天嗎⋯⋯如果職員們知道自己搞外遇,並且打算殺死丈夫,還會像現在一樣尊敬她嗎? 如果她告訴職員們,她再也忍受不了丈夫的家暴,握住了鎮哲伸來的援助之手,她們會說出任何一句安慰的話嗎?
不會。職員們一旦知道了她外遇的事實,會立刻把她的故事改編成抵擋不住肉體誘惑的有夫之婦和行為放蕩不檢的有婦之夫主演的狗血電視劇,最後肯定會傳到海外留學的昭熙女兒耳中。
女兒的未來是昭熙同意鎮哲殺人計畫的關鍵因素之一,她顧不了基浩死了,女兒只剩下媽媽陪伴的心情。這是有點畸形的母愛。
等到諮商所人一走光,昭熙立刻變得忙碌。她打開了後門防盜鎖,把登山繩和強力防水膠帶放到書桌抽屜裡,也不忘把昨天收到的會錢擺到桌上,彷彿把錢刻意展示給誰看一樣。雖然「張昭熙精神健康諮商所」完工了一年,但諮商所所在的文藝復興塔還有很多乏人問津的待售空間。除了一家早早打烊的日式咖哩店外,二樓都是等人租購的空蕩空間。
充斥著大樓的黑暗和冷空氣將成為唯一的殺人目擊者,也是無法作出任何證詞的沉默目擊者。
昭熙做完該做的事情後,在會客室沙發坐下,想像今晚將發生的事。
鎮哲會先扮成強盜躲在後門,然後勒住喝醉睡死的基浩。當基浩因被勒住脖子的痛苦醒來時,昭熙和鎮哲會合力死命拉緊登山繩,等到基浩四肢癱軟死去,鎮哲會綁住她的手,用膠帶封住她的嘴,然後帶錢離開。
隔天早上,第一個上班的職員會發現四肢被綁起的她和死亡的基浩,然後報警⋯⋯如果事情順利進行,警方的搜查方向會被導向偶然的強盜搶劫案。
約定的時間即將到來,昭熙的心情卻莫名鬱悶,此時此刻,不倫戀的羞恥心,或是預謀殺夫的自責感都無法折磨昭熙,她一心只想擺脫壟罩在自己身上的死亡陰影,重獲自由。
◆二○一八年四月十五日晚上七點,實施殺人兩小時前
已經八小時了,鎮哲看著閉路電視裡的基浩看了一整天,桌上凌亂堆積的杯麵和咖啡罐,顯示出他過去八小時的苦惱。
基浩比鎮哲想像得更勤勞,早上工作結束後去醫院做物理治療,再去學校前面的超市買香菸和冰淇淋,然後去電子遊戲場消磨三十分鐘,吃的是韓國老牌子的冰淇淋。
基浩雖說是酒鬼,不過生活還算規律。下班後會一個人去小酒館喝兩瓶燒酒,大約在晚上九點到十點之間回家。通常如果三五好友喝開的話,大家的回家時間也會參差不齊,幸虧基浩每次喝酒必發酒瘋,沒人願意當基浩的酒友,基浩被強制成為了規律生活的人。
喝了酒的基浩也一定會依循本能回家,然後在文藝復興塔樓下抽一根香菸。基浩會看著位於七樓的家或位於二樓的諮商所的燈,通常二樓的燈亮著表示昭熙晚回家,七樓的燈亮著表示昭熙早回家。
在抽完一根香菸後,基浩會用反常的姿態小心翼翼地去找妻子。鎮哲通過閉路電視,把基浩像是徵信社職員一樣,充滿懷疑和敵意的模樣看在眼裡。
基浩確認妻子身邊沒有外遇男的時候,就像嗜睡症患者一樣,直接倒下睡死,確認妻子獨自一人的安心感一次釋放了他壓抑的疲勞。
反之,如果當二樓和七樓的燈都沒亮起,那一天就是這一個社區雞犬不得安寧之日,因為基浩總是會拿出棒球棒,翻遍整個社區找妻子。
如果沒特殊情況,今天基浩應該如往常般睡死在諮商所沙發上。那就是預定的下手時間。是鎮哲進入 畫面中發揮勇敢和機智的時間。
滴滴,手機鬧鐘響起,晚上七點十分。
鎮哲將鬧鐘設定在基浩的下班時間,以免自己因為太睏或上廁所而錯過基浩下班的模
樣。剛下班的基浩還沒現身在 畫面中,不過很快地,基浩就會走出校門,進入
畫面中的小酒館。一旦鎮哲確認基浩走進小酒館,他就得先關掉所有閉路電視畫面,執行確保不在場證據的計畫。
鎮哲的確保不在場證據計畫很簡單,就是下班後去參加警局舉辦的研討會。鎮哲會把車子停在警局停車場,讓許多人看見自己在場,當講座開始,人們開始聽講聽到放空的時候,鎮哲再悄悄地離開講座現場。
鎮哲會利用工人們使用的秘密通道脫身,並且在監視器死角地帶換上強盜裝扮,等到殺死基浩之後,再回到講座現場參加講座後心得活動。鎮哲之所以選擇今天下手,正是因為要利用這個冗長又無趣的講座製造不在場證明之故。
七點二十分,基浩準時出現在A-728畫面中。鎮哲看著他離開校門,走向了小酒館所在的市井鬧區。
不過基浩消失在 監視器方框中的同時,有一輛小型轎車停在基浩面前。是很眼熟的車子,鎮哲思索自己在哪裡看過這輛車?
就像回答鎮哲的疑問般,有人打開車門下了車。
鎮哲用不自覺顫抖的手指放大了閉路電視畫面,畫面解析度瞬間變高。
從車上下來的人是綽號「擴音器」的閔玉淑女士。閔玉淑是昭熙和鎮哲參加的志工團體的成員之一,同時也是基浩棒球隊學生的家長。因為任何事傳進她的耳裡,立刻會變成公開的秘密,志工團體成員都叫她擴音器。
閔玉淑走向基浩,和基浩搭話。玉淑劈哩啪啦,像連珠炮一樣,且神情嚴肅。她在說什麼呢? 看到基浩的反應,鎮哲才能大致揣測對話內容,然而監視器能拍到的只有基浩寬大的背部。
應該只是常見的學生家長談話或寒暄問候吧。鎮哲極力保持鎮定,可是突發狀況已經變成了雨刷,把鎮哲的腦海刷得一片空白。
人到走廊的鎮哲站在了電梯口。 電梯燈顯示的樓層數字越來越大。
鎮哲不知道基浩有沒有搭電梯,只知道自己沒有餘裕在五樓等待電梯門開,確認基浩是不是搭了電梯。
鎮哲打開緊急逃生出口的門,衝下樓梯。他跑沒幾步就感受到腳傳來的痠痛,這才想起磨損的膝蓋軟骨,以及醫生禁止他爬樓梯的警告。鎮哲用盡全身力氣忍耐下樓時每一步引發的疼痛。
吱地——喀啦。
鎮哲奔近二樓的時候,聽見鐵門打開的聲響。
鎮哲屏氣觀察樓梯上方的動靜,啷啷啷,他聽見了嘈雜的金屬聲。是鋼質球棒和金屬欄杆碰撞的聲音。
因為窺視樓梯上方的關係,鎮哲不小心踩空,滾下樓梯。
鎮哲的身體和樓梯摩擦碰撞滾到一樓的時間,是如此地漫長。摔落在樓梯盡頭的鎮哲動彈不得。
噔噔噔。
上方傳來了某人匆忙下樓的腳步聲。鎮哲四肢像是在反應那個腳步聲般,忽然生出力氣,然而鎮哲起身的那一刻,渾身上下還是疼得像是身體被折斷了似的。
鎮哲急急忙忙衝上停在管制中心大樓附近的車,而管制中心前車水如龍。鎮哲把警燈放到車上。
緊急的警笛聲響徹街道。警燈發揮了作用,替鎮哲疏散壅擠的道路,讓鎮哲脫身。
鎮哲腦中一片空白,只顧往前飛馳。他只想逃到基浩找不到的地方。當車子開到城市邊緣時,鎮哲想起昭熙,猛然剎車。既然基浩沒抓到自己,那麼他的球棒絕對會朝昭熙揮去。
鎮哲拿出手機打給昭熙,得先向昭熙示警才行。
「您撥的電話現在未開機,嗶聲後將轉入語音信箱。」
冰冷的機器聲告知昭熙手機關機的訊息。
鎮哲甩了甩頭,讓自己保持清醒後重新上車。殺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算是楊基浩也很難越過那條線。在鎮哲發動車子的瞬間,驀地想起昭熙崩潰訴說貓死去的事情。
噠,有什麼東西滴在方向盤上。是血。為了找出方向盤血跡來源,鎮哲看向後視鏡。後視鏡映出了一個渾身是血的初老男人顫抖的模樣。
◆二○一八年四月十五日晚上八點三十分,實施殺人三十分鐘前
粗重的腳步聲接近了。原本在冥想的昭熙把手機調成靜音模式,屏息等待,在這個時間點打開那扇門走進來的只會是兩個人中的一個。一名男子拉開諮商所拉門,衝了進來。那人是狼狽的鎮哲。
「他知道了。」
昭熙睜大了雙眼。
「我們得快點逃跑才行⋯⋯」
鎮哲話沒說完就聽見一陣有規律卻令人毛骨悚然的腳步聲⋯⋯聲音逐漸變大。
昭熙按預想的失敗備案行動,她把鎮哲藏到會客室的櫥櫃,掛上了櫥櫃的鐵製掛勾。
「你躲在這裡不要動,我來想辦法,會沒事的。我先生有孩子氣的一面,只要好好說服他,他就會變成溫馴的綿羊。」
昭熙匆忙說完後關掉了會客室的燈,走向院長辦公室,她得裝出像平常一樣準備諮商資料的模樣給丈夫看。
沒過多久,院長辦公室傳出古典樂旋律。優雅的音樂聽在鎮哲耳裡,像是昭熙為了假裝平常心而作的掙扎。
被關在櫥櫃裡的鎮哲全神貫注聽著那個腳步聲,在這一刻他瞬間感覺不到先前折磨他的疼痛。
嘰的一聲,腳步聲停住,開門聲傳出。
鎮哲皺眉從櫥櫃門縫裡向外張望,在昏暗的緊急出口指示燈光下,出現了入侵者的身影。鎮哲雖有老花眼,視力不佳,不過畢竟捧了二十幾年的警察飯碗,敏銳的直覺猶存,而直覺告訴他那個入侵者不是基浩。
和身高不過一百七十公分出頭的基浩不同,那是個身高超過一百九十公分,有著修長身型的男人。他頭上戴帽,身穿夾克工作服。
男人似乎非常熟悉諮商所內部環境,即便在黑暗中也毫不猶豫地坐到沙發上,慢條斯理地從包包裡拿出某樣東西,放到桌上 。
嘰,啪,嘶。
好像有人在組裝什麼東西的低沉聲音,和昭熙放的音樂聲微妙地融合在一起。
兩分鐘過去了,當男人高舉起組裝好的東西時,鎮哲渾身起了雞皮疙瘩。是棒球棒。鋼質球棒。
音樂聲恰好止歇,鎮哲聽到了昭熙的聲音。
「老公,是你嗎? 」
男人聽見昭熙的聲音便安靜地高舉棒球棒,緊貼在院長辦公室外的門旁。典型的犯罪者行徑。
鎮哲應該要大叫:有危險,但他的雙唇彷彿黏住了般。一但出聲示警會讓入侵者知道自己的存在,同時也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昭熙一開門出來,棒球棒毫不猶豫地揮向她的後腦勺。
啪,昭熙隨著那聲打擊聲,抱頭昏倒了。這一擊已足以讓嬌小柔弱的女人倒地,但男人似乎不滿意,又接連揮棒。鈍器打在肉上的濁音和骨頭碎裂的尖銳破裂音同時折磨著鎮哲的鼓膜,她的髮絲正如同波斯貓貓毛一樣沾染上鮮血。
被血腥味刺激的鎮哲依然一動也不動。這時候他只有一個念頭:自己藏身的櫥櫃夠安全嗎? 鎮哲發自內心地希望那個男人能快點離開這裡。
男人拿起昭熙手機,似乎還有要做的事,鎮哲聽見清楚的按鍵聲,不知道男人是在開闊音,還是翻看聯絡人目錄。
嗶嗶嗶,在刺耳的機器音之後,接著傳來了音樂。
「And now, the end is near ⋯⋯」
是鎮哲的來電答鈴《按我的方式》(My way)。
緊握在鎮哲手上的手機開始發光震動,鎮哲顫抖了起來。
他以最快的速度把手機切成靜音模式,祈禱那個男人把短暫的震動聲當成是幻聽。
不知道是不是祈禱應驗了,男人掛掉了無人接聽的電話,最後環顧諮商所內部,接著走向出口。
在鎮哲的眼中,男人的動作看起來是如此緩慢。一瞬間,強烈的金屬聲響徹了寂靜的空間。
哐!
手機從鎮哲冒汗的手心滑落到鐵製櫥櫃底面。
男人停下了腳步,緩慢轉身,看向櫥櫃。在昏暗的燈光下,也能看得見男人閃爍的牙齒。他似乎在笑。
不知為何,鎮哲瞬間覺得男人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的存在,也許他的殺人計畫裡包含了自己,不是單純地要讓楊基浩背上殺死昭熙的罪名。如果不是這樣,男人怎麼會知道自己在這個時間,在這個地點和昭熙在一起呢?
這男人究竟是⋯⋯
當鎮哲和殺人者的距離縮短到能聽得見他的呼吸時,鎮哲才醒悟自己沒有時間浪費在沒用的疑惑上。
哐啷哐啷,鎮哲搖晃著櫃門。在鎮哲的掙扎中,鐵製掛勾漸漸鬆脫。再一下就好,再一下就好。
櫥櫃前有通往休息室的路。如果鎮哲能比那男人的棒球棒還快,搶先逃往休息室,就並非完全沒有保命的機會。
但男人接下來的動作徹底抹滅了鎮哲存活的可能性。
咖啦,男人親手拿下了鐵製掛勾,頑強的櫥櫃門打開了。
「你是誰? 」
男人舉高球棒,以驚人的速度落下。那是鎮哲看見這個世界的最後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