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魔主之子
「師父。」葉素走進大堂喊了一聲。
張峰峰回頭看去:「妳師弟他……」
「亮了。」葉素走過去指了指命燈牆。
即將掉眼淚的張峰峰:?
兩人齊齊看向易玄的命燈,原本明亮的金色燈光熄滅,取而代之的是微弱泛黑的燈光,搖搖欲墜,似乎隨時都會再熄滅。
「怎麼是黑光?」張峰峰湊近看著琉璃盞內的命燈,但心中還是微微鬆了一口氣,沒有滅就還有救。
葉素皺眉盯著易玄的命燈,他的半魔血脈出了問題?
原著中易師弟最終覺醒魔脈,澈底成為魔,如今還是避不開這個結果?
「不應該讓他一個人去。」張峰峰雙手緊握著,後悔自己沒有跟著易玄出去。
「師父,事情已經發生了。」葉素想起時時刻刻握著重明刀的易玄,有重明的壓制,他一直保持著冷靜,連彆扭的性格都變了不少,這次不知道碰到了什麼,才會轉化成魔,「我去找易師弟。」
「我和妳一起去。」張峰峰道,合體後期總比化神期強,他不能看著幾個徒弟相繼出事。
葉素拒絕了:「您上次說要替呂九煉製擋雷法器,還是留在門內。如今靈脈回歸,宗門內靈氣復甦,她過不了多久便要進階,需要法器。」
「……」張峰峰沉默良久後道:「遇到不對先回來,不要逞強。」
葉素點頭轉身回到院落房內,推門快速進去,原本扶趴在潭邊石子上的小師弟不見了,心中頓時一驚,剛準備跳下去,便見到靈潭波光蕩漾,下面有動靜。
水上漣漪不斷往她這個方向蕩來。
葉素站立在靈潭岸邊,居高臨下望著水面漣漪,蕩漾過來的漣漪水紋撞在岸邊,又返了回去。
頃刻間,從水下冒出一人,墨色長髮濕透披散在身後,髮簪早不知去了何處,一身玄色薄袍緊緊貼在身上,隱隱見到胸口冷白色肌膚。
正是小師弟。
游伏時在水下便見到進來的葉素,他悄悄游了過去,快靠近靈潭邊時,破水而出,手中還掬了一捧水朝她潑去。
葉素沒有躲開,甚至彎腰下去,順勢一把握住他的手,將人拉了起來。
兩人幾乎面貼面,葉素臉上還有被他潑的水,慢慢滾落下來,順著脖頸打濕了衣領,游伏時則渾身濕漉漉貼近葉素,低頭便能見到自己的臉側一縷髮絲滴下的水珠甩落在她肩上。
「醒了?」葉素後退一步,但沒有鬆開小師弟的手,只問:「我要去找易玄,你去不去?」
游伏時剛醒沒有多久,泡在靈潭中有幾天,難得沒有那麼懶散,結果葉素開口就是易玄。
「……去。」最後游伏時還是不情不願道。
「我們現在走。」葉素的靈力籠罩在游伏時身上,剛準備將他衣物蒸乾,忽然發現一件事,「你換了衣服?」
小師弟身上的衣服和她走之前的不一樣。
游伏時垂眼掩蓋瞬間閃過的慌亂,他沉水時把衣服脫了,還化了原形在潭中攪合幾番,聽見葉素的腳步聲,才恢復人身。
至於原來的衣服……早沉在潭底了。
更準確地說,此時此刻,他身上的黑色薄袍並不是新衣物,而是鱗片所化。
葉素沒有聽見他的回答,低頭打量小師弟的衣服,還未看清,便被游伏時伸手捂住眼睛:「妳出去,我換衣服。」
大師姐更疑惑了。
如果沒記錯,以前某位小師弟曾直接當著她的面脫衣服。
「我先出去,你快一點。」葉素想到易玄的命燈,沒有過多糾纏這個問題,轉身離開房間。
游伏時往前走了幾步,薄衣上的水蒸發吸收乾淨,房間內的空間也瞬間消失。
「于守門,我們要去找易師弟,會儘快回來,千機門還要麻煩您了。」葉素傳訊給于封海,她還未做好護門大陣,如果再像之前有魔君過來,不知道能撐多久。
游伏時從房間內出來,伸手扯了扯葉素的後領:「好了。」
葉素回頭:「我們走。」
她拿出之前黃二錢順手給的傳送卷軸,帶著游伏時直接去了斬金宗門外。
葉素以為易玄是在這裡出了事,但剛到斬金宗門外,便見到一陣騷亂,人來人往,有人堵在宗門口大喊。
「你們不是有長老去了臨泉城?為什麼不去救人?」
守門的弟子大概是不耐煩了,嗆道:「臨泉城被魔軍入侵,我們煉器師怎麼去救?」
葉素皺眉聽著這些人說話,明白發生了什麼。
臨泉城的傳送陣點突然失靈,從這裡去的最後一批修士們命燈全滅,不乏有小門小派的修士,同門走投無路後,聽說斬金宗長老也去了臨泉城,便上斬金宗求救。
臨泉城、斬金宗長老……
葉素混入人群中,拉過一名面露好奇,明顯是來看戲的修士問:「道友,請問斬金宗哪位長老去了臨泉城?」
「范長老。」對方揮手,「斬金宗肯定不會去救的,那范長老又不是斬金宗嫡系,不過是從千機門轉投過來的……」
還未說完,對方便見到葉素衣服上的三個「千機門」大字。
「多謝。」葉素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牽著游伏時,打開傳送卷軸,消失在人群中。
※
臨泉城內,所有修士被趕到城中心,周圍有無數魔軍把守,和那些低級魔上來就撕咬不同,這些魔軍訓練有素,只守著自己的位置,盯著中心的修士。
此刻,魔尊正在中心城府內,盯著氣息平穩綿長的易玄:「不睜開眼看看你的同類?」
躺在床上的易玄睜開雙眼,望著陌生的屋梁,他眉心的紅痣豔得像一滴鮮血,喉嚨間似乎還殘存著被手指刺穿的痛楚。
他們境界相差太多,易玄根本無法對抗,他緩緩道:「我不是妳同類。」
「我叫刁。」女人一雙紅色眼睛盯著易玄,「你是平舒蘭的什麼人?」
易玄緩緩坐起身,他從來沒有聽說過平舒蘭,手下意識摸著床邊。
「你在找它?」刁的長辮勾著重明刀把,出現在易玄眼前。
易玄瞬間衝了過去,想要搶回重明刀,被刁一掌拍中胸口,飛撞在床榻之上。
「半人半魔。」刁朝易玄走過來,彎腰抬起他下巴,「居然能在一個破宗門偽裝這麼久?」
易玄轉開臉垂眼:「聽不懂妳在說什麼。」
刁直起身,嘖嘖稱奇:「魔天性嗜殺,我行我素,這麼多年你從未察覺過自己不對勁?我不信。」
易玄撐在地面上的手指微微顫動,餘光落在被魔尊扔下的重明刀身上,一字一頓道:「我是人。」
「人?」刁坐在一旁椅子上,「人會在元嬰破裂後,生出魔氣修復?不用自欺欺人。」
易玄下頷繃得極緊,許久未出來的聲音又開始在心中叫喚:「你是魔,你是魔……」
一遍又一遍。
「你身上有魔主的血脈,我不殺你。」刁長辮一甩,勾住地上的重明刀,扔給易玄,「入魔之後跟我們走。」
易玄握住重明刀,有瞬間覺得刀在抵觸自己,但再去探時,重明刀一如既往接受他。
「平舒蘭是誰?」易玄忽然抬頭問走到門外的刁。
「自然是……我們已經死去的魔主。」刁轉回頭看著易玄片刻,隨後吩咐等在外面的魔君,「將他扔進血池。」
易玄聽見「血池」兩字,心神一動,這一年各宗都在找血池,據說是魔軍入侵的通道。
然而等他見到真正的血池後,心中掀起滔天大浪。
這些魔軍占領臨泉城,在城中心建造一個巨大的血池,所有抓過的修士,被迫放血流入池中,丹修則負責煉製分餵丹藥給修士,不讓他們死,休養過後再度放血。
「扔進去。」刁坐在最高處,對負責看押易玄的兩個魔君道。
血池只被血填滿了三分之一,即便如此,也比一人要高。
易玄受傷在身,掙脫不開兩個魔君,被扔進血池之時,他主動鬆開了重明刀,將其留在了血池之外。
重明靈體受傷,又是大正之兵,被扔進血池有弊無利。
只是,沒有重明刀壓制,半魔還是魔主血脈的易玄掉進血池後,骨子裡的嗜血本能瞬間被激發出來。
刁隨手抓過一名修士,在他的肩膀上劃了一道深深的口子,再將人扔進血池,俯身望著易玄,密音入耳:「吃了他。」
易玄能嗅到整個血池內充滿各種血的味道,尤其對面掙扎著的修士,他甚至聽見了心臟跳動聲。
藏在心底深處那個聲音一直喊著易玄,要自己吃了他,吃了就舒服了。
他不是魔,不想當魔。
自己只是千機門和吾劍派的弟子,將來要做千機門的開峰師祖,收一群弟子,壯大千機門。
想著這些,易玄閉上眼睛,在血池中入定,摒棄周遭的聲音氣味。
人群中,臉色蒼白,被放過幾回血的范泱水擰眉望著血池中的易玄,她認得這個人,是千機門和吾劍派的並宗弟子。
怎麼會和魔扯上關係?
刁不喜見到易玄這副模樣,手指輕輕一揮,便將掉入血池中的修士殺了。
屍骨漂浮在血池內,撞向易玄腿上,混著滿池鮮血,如同修羅地獄。
即便如此,易玄始終未睜開過眼睛,全力抵抗被引起的嗜殺憤怒,他不想再做一個被千機門師兄師姐討厭的人。
他有重明陪伴,將來還要和大師姐一起重振千機門,二師父還有很多招式沒有指導完。
不能入魔,他不想成為魔。
偌大的血池中一具屍體漂浮,池外還有無數修士被壓著放血,順著管道流進池內。
池底設有陣法,將血腥味放大了數倍。
易玄受著那些血的誘惑,入定想要凝神,靈府內原本金光閃閃的元嬰卻早已黯淡,身上裂紋斑斑,從這些縫隙中冒出黑光。
每一次運轉,經脈流轉的不再是普通的靈力,而是帶著黑氣的魔血。
深坑血池內魔氣漸漸在易玄周身縈繞,紅與黑交匯不相融,詭異邪惡,所有輪流走到上方管道前放血的修士都能見到這一幕。
「他是魔!」
「修真界一定混入了不少他這樣假裝修士的魔。」
「他還混入了宗門大比,已經打入修真界內部了。」
「噁心!」
這些修士用極低的聲音互相傳著,心中的怒火被引爆,一齊將矛頭指向池中的易玄。
刁聽見了,不光不抬手阻止魔君要去管理這些交頭接耳的修士,還特地將這些聲音放大,傳給血池中的易玄聽。
每一句話都像是刺,結結實實扎入他耳中,不斷提醒易玄,自己和普通人不一樣,他是魔。
血池中,易玄的雙手緊緊握住,身上的魔氣越來越濃。
從一開始,他便盡可能忽略魔尊說的話,忽略自己是什麼魔主的血脈,不去想平舒蘭是誰,不去想體內的魔氣。
偏偏傳入耳中的話不斷刺激著易玄,讓他不得不去想自己是魔。
那道聲音越來越大,叫囂著,要拉他沉淪入魔。
「入魔就能獲得力量,殺了這些喋喋不休的修士!」
「瞧瞧上面的魔尊,動動手指就能殺死你。」
易玄驟然睜開眼睛,盯著坐在上面的刁,瞳色漸紅。
刁見到他這副模樣,滿意地勾唇笑了,擁有魔主的血脈還妄圖當一個普通修士,癡人說夢。
──「千機門弟子從來不會認命。」
一道陌生的聲音忽然傳入易玄耳中。
易玄周身縈繞的魔氣一頓,他下意識朝上面池邊看去。
比起他,刁已然察覺靈力波動,發現有人當著自己的面使用密音入耳,長尾一甩,飛入修士當中,纏住那人的脖頸,將她拖了出來,舉高懸空在血池上空。
——范泱水!
血池下,易玄忽然握緊雙手,想起自己來臨泉城的目的,找到范泱水,要回宗史。
剛才那道聲音……是她。
刁的髮尾伸長刺進范泱水臉上:「區區合體期,在說什麼?」
「千機門就是敗類!」范泱水呸了一口,怒罵道:「連魔界細作都收,還想搶我們斬金宗的風頭,哈哈哈哈如今終於暴露出真面目了。」
血池中的易玄身上驟然魔氣沖天,雙眼通紅盯著范泱水,聲音極沉:「住嘴。」
刁歪頭看著范泱水罵人,她每罵一句,易玄身上的魔氣就濃一分。
修真界的修士就喜歡內訌窩裡鬥,還真的萬年不變。
「吃了合體修士,修為會不會變高?」易玄移開視線,盯著刁森冷問道:「能不能到妳一樣的境界?」
「我?」刁雙手敲了敲高椅扶手,「一個合體修士可能不太夠。」
「放開!你也是修士,為什麼要吃修士?」范泱水像是終於感到恐懼,不斷掙扎。
刁大概是嫌她吵鬧,髮尾迅速豎起,如同粗針,就要刺向范泱水的頭。
「我要活的。」易玄突然開口,「自己動手。」
刁瞇了瞇眼睛:「不愧是魔主血脈,嗜殺的本能掩蓋不了。」
她說完後,髮絲卻沒有收縮,反而猛地刺向范泱水,視線落在易玄臉上。
易玄眼中毫無波動,只是盯著范泱水,甚至還有絲興奮。
刁的長尾髮絲刺向范泱水時,稍微挪了挪位置,雖刺穿了她身體,卻避開了要害,隨後抽出髮絲,血濺得范泱水一臉,將她扔進血池。
「她境界比你高,先替你處理一下。」刁將人扔進去時,對易玄表露「善心」。
范泱水一落入血池中,易玄便移了過去,抓住她,朝她最脆弱的脖子咬去。
臺上的刁,笑已然掛上了臉。
「去千機門。」易玄抓住范泱水,將萬境通卷軸打開塞給她,「他們需要宗史。」
渾身被髮絲戳穿的范泱水對上易玄通紅雙眼,艱難道:「別死了。」
明明兩人從未接觸過,之間的樞紐只有千機門,卻在這麼短時間內互通。
在所有人還未反應過來時,范泱水便帶著萬境通卷軸消失在血池當中。
刁的笑僵在臉上,她看向血池中仰頭望著自己的易玄,他身上的魔氣停止暴漲,頓時怒火中燒:「到了這個地步,還要救人?」
范泱水一走,易玄便澈底鬆了一口氣,他沒有一起走,重明刀還在上面。
他仰頭望著上面的魔尊,體內的魔氣還在蠢蠢欲動,腦中卻記起很多。
──「那些劍配不上你……重明斷刃藏鋒,既然選了你,就說明你值得。」
──「小師弟,你又和大師姐打架了?」
──「葉素說你長得醜。」
──「老子看你是修劍好苗子,不如當老子徒弟?」
易玄仰頭望著上面的魔尊笑了起來,當初在劍塚那麼多劍不選他,想必早已察覺他體內有魔的血脈,但重明願意認自己。
魔又如何?還有……千機門,大師姐應該會來救他?
只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那時。
「那麼喜歡救這些修士?」刁面色平靜,彷彿只是和易玄正常交流,腕刀卻脫手,朝修士飛去,要當著易玄的面殺了池邊一眾人。
「轟——」
腕刀還未飛到,整個臨泉城忽然一震,似乎在往下陷。
刁警覺收回腕刀,感受到危險壓迫。
這時,臨泉城護城大陣之上飛來一把血紅色劍,直直從空中刺來。
——是泣血劍!
易玄仰頭看向半空,游伏時來了?那大師姐一定在。
他眼中泛起一絲笑意,但想起自己體內的魔氣,又緩緩收斂下去。
泣血劍撞上大陣發出耀目光芒,大陣卻沒有被破。
它似乎有點傷了自尊,開始瘋狂戳著大陣一處,就像啄木鳥啄著樹身,不停發出撞擊的聲音和光芒。
大陣內的修士和魔軍此刻罕見生出相同的情緒:「……」
泣血覺得不爽快,乾脆從劍身內飄了出來,靈體筆直豎起,頭朝下,開始哐哐撞擊大陣。
一聲又一聲。
於是整座臨泉城抬頭都能見到一個劍靈和一把劍發瘋。
魔軍和修士都沒見過這種場面,一時間所有人安靜異常,只有血池內的血水還在翻湧。
刁握著腕刀,震住了。
易玄趁此時,狠狠一拍血池飛起,召喚回重明刀。
他握住重明刀的瞬間,體內魔氣被刀意刺痛,靈府添了幾分清明。
刁立刻轉頭看向他,腕刀甩去,易玄一身玄袍被血浸透,雙手握著重明刀,斬向腕刀。
即便被震得發麻,也沒有鬆開重明刀。
腕刀力度極重,甚至在被易玄砍過後,還能轉彎割向他脖頸。
易玄用盡所有力量躲開,脖頸處被劃破一道深深的口子。
這時候,臨泉城再度一震,眾人再抬頭時,大陣上已然出現破洞。
泣血怪叫一聲,抱著本體劍身一頭衝進了血池,泡在裡面,咕咚咕咚喝個夠。
他從血池中冒出頭,一邊喝一邊游,十分愜意。
魔都沒他會享受。
魔軍和修士:「……」
一時之間分不清這是敵是友。
刁收回腕刀,低頭摸著上面的缺口,皺眉沉臉,這就是魔主血脈的力量?
「造這麼大的血池,你們要將魔界內所有的魔搬過來?」葉素從大陣缺口進來,落下來,望著明顯是領頭的那個魔道。
游伏時緊跟在她身後,一起落地。
刁聽見這句話時,心中一驚,待見到葉素後,發出一聲笑:「化神前期?」
一隻小螞蟻竟然敢大放厥詞。
不過她的視線落在葉素的道袍上,指向易玄道:「知不知道你們千機門內有魔?」
易玄在血池浸泡許久,周身還縈繞著魔氣,雙瞳中的紅色更是未褪去,明眼人一看便能看出端倪。
葉素瞥了易玄一眼,「嗯」了一聲:「所以呢?」
刁:「……你們千機門包藏魔。」
葉素站在血池邊,聞言試探道:「這位魔友,莫非您是我們修真界這邊的人?在魔界臥薪嚐膽多年,想必一定很辛苦。」
眾人:「……」
情況一度變得詭異起來。